阿茫的吠声惊醒大梦。
方七杀低头看着湿透的卦袍,前襟水渍竟自然晕染成太极图形。
他忽然大笑三声,震得茶棚茅草簌簌落雨——原来几十载红尘行走,自己早成了游走阴阳的摆渡人。
测字摊前收的是至阴憾事,天上人间饮的是至阳欢愉,而这悲喜交织的浊酒,才是真正的悟道醍醐。
卦旗在雨中猎猎作响,旗面"
铁口直断"
四字被冲刷得模糊不清。
方七杀并指为剑,蘸着雨水凌空重书——新墨淋漓处,"
观阴察阳"
四字引动天雷阵阵。
白玉京的夜行者们只见城东腾起黑白双色光柱,却不知有位卦仙正褪去半生迷障。
当光柱化作细雨润泽全城时,药铺久病的孩童忽然睁眼,天上人间醉倒的剑修莫名泪流,而方七杀卦摊前的青石板缝里,悄然钻出了两株并蒂阴阳莲。
月华如练,方七杀独坐于玄元观残破的屋檐下。
檐角铜铃在夜风中轻颤,恍若天地间悬而未决的叩问。
指尖摩挲着《阴符经》发脆的纸页,他忽然意识到,世人将阴阳剖解得太过干净——白昼是阳,暗夜是阴;生者为阳,亡者为阴。
可当星辉穿透他苍白的手背时,那种介于虚实之间的微凉触感,分明在嘲笑着这种泾渭分明的傲慢。
"
孤阴不生,孤阳不长..."
他低语着,檐下积雨忽泛起细密涟漪。
这八个字在舌根化作苦涩的药汁,令他想起二十年前他救下阿茫时时,他将一缕真气渡入阿茫身体的瞬间。
那时他以为阴阳不过是对立的两种气机,如同阿茫伤重频死与健康新生的对照。
直到此刻,掌心托起的水珠同时映着月光与烛火,才惊觉阴阳本就不是割裂的镜面,而是某种更深邃的纠缠。
屋前古柏的虬枝在风中簌簌作响。
方七杀凝视着叶片翻飞时明暗交错的韵律,忽然明白阴阳从来不是简单的此消彼长。
夜色最浓时,地气已在孕育破晓的震颤;正午骄阳悬顶,月魄却悄然流转于太虚。
就像他体内永远相互撕扯的生死二气,阴极处总蛰伏着微阳的胎动,阳极中亦藏着至阴的种籽。
这种永恒的互嵌,或许才是道在万物经脉中流淌的真实形态。
石阶上的青苔正缓慢爬过阴阳鱼石刻的裂缝。
方七杀以剑指虚划,剑气过处,湿润的苔藓与干燥的石面竟同时显现太极纹路。
他终于懂得,所谓阴阳相生并非机械的轮转,而是像此刻渗入石纹的水汽——阴中有阳的升腾之力托起露珠,阳中含阴的沉降之势凝成晨霜。
生死亦如是,当他在三途川畔窥见彼岸花刹那绽放的艳光,那分明是死境中勃发的至阳;而婴孩初啼时眼底掠过的苍茫,何尝不是生门里潜伏的至阴?
天枢星移过屋脊的刹那,方七杀忽然起身。
衣袂翻卷间带起的气流,将满地银杏叶旋成阴阳双鱼的形状。
他终于参透,世人将男女、日月、天地强行对应阴阳,不过是管中窥豹。
真正的道,在于每个瞬间都在重组的阴阳比例——就像此刻他踏出的半步,前脚掌承接着地阴之气,脚跟却已牵引天阳之机。
这种永不停歇的动态平衡,使得枯枝能于隆冬孕蕾,使得他的残躯在生死交界处获得某种悖论般的完整。
晨光刺破云层的瞬间,方七杀看见自己的影子正在消融。
这不是简单的光明吞噬黑暗,而是阴阳二气在更高维度上的媾和。
他终于明悟,道不是需要参破的谜题,而是万物在阴阳流转中自然呈现的本相。
当最后一丝阴影融入朝霞时,玄元观千年未响的晨钟突然自鸣,声波震落檐角经年的积尘,在初阳中舞成金色的太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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